2005年5月17日下午,河南省郑州市管城公安分局接到报案,管城区新郑路31号院某户四人被杀。
接案民警迅速赶赴现场。虽然已是身经百战,扑面而来的一幕依然触目惊心:倒在外屋的是该住处的女主人——熟食个体户刘水仙及其儿子和保姆,三人均系被钝器多次击打头部致死;内室躺着刘水仙的女儿,死于窒息。
尸检结果还表明,四名受害人颈部均有电绞线的勒痕,说明死后又被歹徒进行过二次加害。
如此残忍的作案手段,如此恶劣的作案后果,激起了办案民警极度的愤怒。
他们迅速成立专案组召开会议,对案情进行严肃的梳理与分析:
1、门窗完好无损,现场并无明显的挣扎搏斗痕迹,邻居亦未听到大声呼救,可见受害人系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遇袭;再加上死者均被二次加害,由此可推断受害人与凶手相互熟识,凶手为灭活口而一心要置受害人于死地。
2、室内财物遭到翻动,且受害人并无被奸淫痕迹,可见犯罪嫌疑人的目标仅仅是钱财,这是一起典型的谋财型入室杀人抢劫案件。
3、犯罪现场一片狼藉,遭到严重破坏,取证困难,可见犯罪嫌疑人具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和经验,很可能有前科。
根据上述分析,专案组指挥部调整警力,重点对受害人的关系人,特别是有过经济往来的关系人逐个进行深入而细致的排查。
不久,一个名叫杨建生的人浮出水面。
2005年5月19日,杨建生及其同居女友蔡红被逮捕归案。
审讯开始时,杨建生还企图狡辩,但面对现场勘验的铁证,他不得不低头承认了自己伙同蔡红谋财害命的事实。
令人吃惊的是,在审讯中,杨建生一遍遍重复着“蔡红也是受害人啊”,“我对不起她呀,我要是没把她带去就好了”,“我太喜欢她了啊”。
在深陷囹圄之际,年已48岁的杨建生依旧如此直接地表达着对一个女人的痴情,这的确显得不同寻常。既然如此记挂爱侣,他应该更加珍爱生命,与爱侣一起过“只羡鸳鸯不羡仙”的幸福生活;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痛下杀手,制造出一起震惊社会的“灭门惨案”?又是因为什么,这个男人要口口声声将帮凶称为“受害人”呢?难道这看似简单的案件背后,还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?
让我们透过杨建生48年的人生经历,去挖掘这个男人一步步陷入罪恶深渊的心理诱因。
1958年,杨建生出生于北京一个普通而温暖的部队家庭。父亲是一位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军人,对子女的一言一行、一举一动要求都很严格,同时对于他们的成长也是十分关注。
杨建生初中毕业时响应“上山下乡”的口号去了河南。当时他还不满18岁,立志要“做一个有用的人,在河南闯出一番天地,给自己争气,也给父亲还有整个家庭争气”。
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到船厂当造船工,负责电焊。电焊属特种作业,工作时间长,劳动强度大,技术难度大,危险性也高,对电焊人员的身体素质和操作水平要求都相当严格,因此很多当时一同被分配去该岗位的小伙子都打起了退堂鼓。
起初,在工人师傅们看来,像杨建生这种“皇城”下来的“纨绔子弟”大多是好逸恶劳,眼高手低,很难适应艰苦的车间生活。然而,杨建生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。
小伙子虽然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,却很用心,遇到不明白的问题总会虚心向带他的师傅请教,小至焊条的组成、型号、品牌、作用,大至电弧焊、手弧焊、埋弧焊等技术要领,操作细则……方方面面都孜孜不倦地学习,并且善于思索,举一反三,很快便掌握了电焊要领,成了同批知青中的佼佼者。
聪明勤奋的杨建生受到了师傅们的夸奖,从此干劲更足。除了按时保质保量地完成分配给他的工作外,他还经常主动加班,帮工友承担部分劳动。再加上工作耐心细致,杨建生赢得了老工人和工友们的一致认同,不到三年就成了该船厂的电焊技术骨干。按照当时的规定,学徒是没有资格参加年终先进的评选的,但是杨建生由于踏实、能干,被“师傅”联名保送,破格参与了评选,并取得了一等奖。
美好的未来似乎在向杨建生招手。
不久,春风得意的杨建生遇上了周玲玲并与之成婚。
然而,婚后的生活却不尽如人意。很长一段时间内,杨建生仍然是一个普通的电焊工,虽然几乎每年都能获得“先进劳模”这样的称号,收入却没有明显增加,这引起了妻子的一些不满。改革开放以后,造船厂效益开始下滑,很多脑子灵活的人相继辞去工作“下海”,在政策的支持下,没多久便过上了令人羡慕的“小康生活”,这对自小顺风顺水而且要强惯了的杨建生是个巨大的打击。眼看周围个个原本远远不如自己的人都迅速致富,而他依然靠微薄的工资度日;听着妻子日复一日的唠叨埋怨,杨建生的内心产生了严重的不平衡。
钱,他要钱!用比那些人更快的方法弄到更多的钱,他才能感到扬眉吐气。
但是他悲哀地发现,除了做个本本分分的电焊工,自己竟再无一技之长。论起经营手段与创新思维,他更是远远不如那些早早“下海”的同伴。
这样的他,有什么资本参与竞争?
四处碰壁的杨建生,内心的失衡愈发严重。
一个偶然的机会,杨建生接触到了毒品。他清楚这东西的危害,起初也很犹豫。然而对金钱的极度渴望,对现状的严重不满,再加上妻子无休止的嘲笑和羞辱,使杨建生逐渐丧失理智,选择了一条不归之路。
毕竟是第一次从事这种违法勾当,过去一直老实本分的杨建生难免有些做贼心虚;再加上投资小,人脉少,杨建生的“淘金”生意进行得并不顺利,往往连续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进账。
而因为贩毒,他与妻子之间的矛盾也愈发激烈。妻子多次劝他放弃这种危险的行当,都被他当成了耳旁风。为了避免将来东窗事发受牵连,周玲玲果断地选择了离婚。
之后,杨建生遇到了第二任妻子杨池花。不久,这段婚姻也因同样的缘故而草草收场。
两次婚姻失败并没能阻止杨建生“以身试法”的脚步。他偏执地认为这都是“穷”惹的祸,日进斗金的渴望愈发强烈。
东躲西藏,提心吊胆的滋味并不好受,杨建生的神经天天绷得像根弦,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。每当听见居室的楼梯口传来交谈或脚步声,杨建生都担心是不是警察来了;每当在街头碰见警察,他也会不由自主地设想警察是不是要抓他归案;甚至夜深人静,好不容易睡着了,他的梦里也全都是被捕的场景……
可是,巨大的精神压力还是没能让杨建生摆脱恶行。他无法接受生活的落差,贩毒成了他唯一的“出路”。他死死抓住这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”不放。曾经“根正苗红”的大好青年,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堕落了。
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。杨建生尚未来得及做完他的“致富梦”,便在2000年因贩卖毒品被判处了一年的有期徒刑。那一年,他42岁。
在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里,蔡红是杨建生灰暗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。
他跟蔡红相识于毒品交易。蔡红是一名顽固的吸毒者,但自身并不从事任何贩毒活动。一次偶然的机会,蔡红从杨建生处购买了数包毒品,两人均对交易对象极其满意。随后便一来二往,逐渐熟稔起来。
蔡红并不算多么漂亮,骨子里却散发出一种别致的韵味。虽然她比他小了十几岁,可杨建生发现自己不可抑制地为她动了心。经历过两次失败婚姻,又长期贩毒的杨建生本已对爱情不抱幻想,但蔡红让已过不惑之年的他重新焕发了青春,产生了爱的渴望与冲动。
2002年初,杨建生刑满释放后,辗转找到了蔡红,原本以为只是自己在单恋,不料蔡红爽快地接受了这份感情。她的父母起初觉得两人年纪相差太大,但看到杨建生对自己的女儿呵护备至,也逐渐默许了他们的交往。这实在让杨建生心花怒放,两人不久后便开始同居。
贩卖毒品多年的杨建生见多了毒品带来的危害,出于对蔡红自身健康,以及对他们将来生活的考虑,杨建生多次耐心劝导,甚至强迫蔡红戒掉毒品。戒毒对身心都是一场巨大的考验,杨建生也没有任何经验,所以蔡红的戒毒之路并不顺利。但好在她吸食毒品的次数在逐渐减少,两人的日子也就在偶有吵闹中一天天地过着。
自出狱并与蔡红共同生活之后,杨建生彻底断绝了通过贩毒挣钱的想法,毕竟他现在承担的是一个家庭的责任;但自己早已没有工作,又缺乏一技之长,一心一意想让蔡红过上好日子的他愁苦不已,左思右想良久,依旧苦无解决之道。
一个偶然的机会,杨建生在郑州街头发现了一家饭店店面转让的信息。他稍加盘算,觉得有利可图,回家后便将经营饭店的念头告诉了同样没有工作,亦无正当收入的蔡红,两人一拍即合。他们拿出几乎所有的积蓄盘下了这家小店,权作两人的经济来源。
开饭店是很辛苦的,装修、采买、打扫……杨建生和蔡红每天都像旋转不停的陀螺,起早贪黑,忙忙碌碌。但是由于没有口碑和名气,他们的生意一直半死不活,每月都几乎入不敷出。
离他们的饭店不远处,是个体户刘水仙经营的一家熟食店。蔡红喜欢刘家的熟食,一来二去成了熟食店的常客,她甚至开始亲热地称呼刘水仙为“刘姨”。刘水仙孤身一人带着一儿一女两个孩子,十几年来一直靠卖熟食为生。由于手艺独特,价格与分量也很公道,她的熟食店在那一片已是小有名气,成为全家人的衣食之源。
刘水仙为人热情大方,蔡红嘴甜会说话,所以很得刘的喜爱。眼见蔡、杨二人为饭店生意发愁,萧条时甚至连维持生计都困难,好心的刘水仙便经常给他们送些热干面等小吃作为救济,并毫不保留地向他们兜售招徕客人的秘诀。杨建生照做后,饭店生意果然有了一定的起色。杨建生不时地买些礼品作为回赠,两家人走动得比亲戚还要亲。
但是,杨建生和蔡红辛辛苦苦了三年,他们的小饭店一直没能火爆起来,所得仅够维持生计,与杨建生当初的发财梦相去甚远。可是想到为了贩毒而荒废的那些日子,再看看身边的蔡红,杨建生觉得很安心——一种靠自己的双手去劳动所带来的充实和安心。
同居期间,杨建生和蔡红也拍了一组结婚照。照片很漂亮,蔡红和她的家人都很满意,二老也催促着两人赶快把结婚证领了。可杨建生另有想法,三番两次地推脱着。
一直深爱蔡红的杨建生,为什么一提起结婚就吞吞吐吐呢?其实说白了,还是他的自卑感在作祟。他比蔡红大了十几岁,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给心爱的女人一份很好的生活作弥补,而他当时的财力显然无法满足这个要求。虽然蔡红不在意,但杨建生始终如鲠在喉。
“什么都没有,结婚有什么意义啊,只是一个拖累。”骨子里深受大男子主义影响的杨建生如此劝导蔡红。
蔡红明白,那不过是个手续问题,没有结婚证,杨建生也是真心实意要和她过一辈子的。虽然略有不满,蔡红也暂时作罢了。
当时,杨建生设想再过个两三年,等饭店的生意红火了,最起码要给蔡红一个体面的婚礼。奈何天不从人愿,这个梦想很快就化为泡影。
2005年3月,因为卫生检查不达标,饭店被迫停业了。这对杨建生来说不啻是个晴天霹雳。失去经济来源的两个人仅靠一点点可怜的积蓄过日子,很快就坐吃山空了,杨建生心急火燎。
饭碗砸了,他还能干什么?整顿饭店?那需要一笔投入,他没有。跟北京老家借?他丢不起这个脸。摆个地摊?一则他没有那个手艺,二则城管查得紧,一旦被抓得不偿失。再次贩毒?这种违法的事情是不能再碰了……杨建生悲哀地感到,自己是走投无路了。
真的走投无路了吗?这样想难免有些偏激。事实上在郑州,不,甚至在全国各大城市,都有无数“下岗大军”,很多人甚至还没有杨建生开饭店做生意的能力,但他们也依旧以自己的方式在温饱线上挣扎。与之相比,杨建生的处境虽然困窘,但还远远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。
但那时的杨建生真是万念俱灰。他常常在想:年轻时壮志未酬,还把自己送进了监狱;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女人,想跟她组成个家庭都无能为力。自己一个年近半百的大男人,庸庸碌碌了大半辈子,竟然如此一事无成。失败,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!
深感挫折的杨建生不但没有勇气奋起,反而让思想滑到了一个危险的边缘——钱,只要拥有一大笔钱,就能摆脱所有的危机。这成了杨建生唯一的希望寄托。怎样搞到钱呢?去偷,去抢,然后带蔡红远走高飞。
一个偶然的瞬间,如此可怕的念头跃上了杨建生的心头。
按常理,已经有过一次人狱经历的杨建生是不该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的,只是当时他走火人魔,心存侥幸,居然让思绪顺着这罪恶的念头越走越远。
此时杨建生面临一个抉择:究竟让不让蔡红知晓这个可怕的计划呢?
很长一段时间里,杨建生辗转反侧,左思右想。他以为,抢钱,归根究底是为了自己和这个家,是为了让蔡红过得幸福。如果不拉上蔡红一起干,第一,事情一旦败露,她会不会离开他,甚至告发他;第二,如果蔡红离开了他,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!——嗯,他不想,也不能放开蔡红。无论如何,他都要蔡红跟他在一起。只要他们变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,蔡红就跑不掉了。对,做案时就带上蔡红!她要是听话还好,就当她是帮凶;如果她不听话,那就干脆把她也一起干掉!既然生不能在一起,死也要跟她死在一起!
疯狂的念头,在杨建生心中最终成型。口口声声所谓的爱,竟然成了拉情侣下水的借口!
没想到,当他把抢钱计划告诉蔡红后,竟得到了她的同意。
蔡红染上毒瘾已有很长时间,断断续续的戒毒并没有让她真正戒除毒瘾。自饭店关门后,家中积蓄日益减少,她的毒瘾发作却日渐频繁,再加上杨建生信誓旦旦的保证,这个没受过太多教育、糊里糊涂的女人居然没有基本的设防。
两人像过筛一样将周围的熟人过了一遍,最后竟将目标定在了对他们有恩的刘水仙身上。理由很简单,刘水仙经营熟食店那么多年,一直生意兴隆,家中肯定有不少积蓄,是他们熟悉的人中最“富裕”的一个。
说干就干。两人分别勘察,踩点,购买工具……
2005年5月16日深夜,杨建生和蔡红携带铁锤、手套等作案工具来到了刘水仙家,向一家三口和保姆伸出了罪恶之手!可怜的刘水仙估计做梦都没有想到,她一时热情的相助,竟然会给自己引来一场“灭门惨祸”。
破坏现场后,杨建生和蔡红打不开刘家的保险柜,仅翻得1000多元现金,仓皇逃窜。
36小时后,他们双双被郑州警方抓获。
2005年6月,杨建生与蔡红因涉嫌抢劫罪,故意杀人罪被逮捕;2006年9月,两人均被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以抢劫罪终审依法判处死刑。
9月27日,行刑前,经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批准,抢劫犯杨建生与女儿见了最后一面。